第二十三章 酒醉（第1页）
对早年丧父的亚弥尔来说，团长卡尔几乎是他十几年人生遇到的唯一一个愿意倾其所有帮助他的，没有血脉关系的长辈。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母亲因为难以忍受的病痛不断咳嗽，直到从嘴里流出的液体变成鲜血，那个十二岁的少年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他流着眼泪跑出门，说是为了帮母亲找医生，但亚弥尔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那时极度畏惧母亲极有可能将要面临的未来——死亡，父亲与其他长辈的离去已经给他造成了太大的打击。
他还记得那晚，他幼小的手几乎敲遍了半座村子的门扉，童稚的嗓音喊到沙哑，也没有一家愿意为他提供一丝帮助。仅有的那些打开门的人，也是带着厌恶的，看垃圾的眼神让他快滚，别把霉气传染给他们。
他还记得自己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回家的小路上，不敢面对仍在痛苦中被折磨的母亲的时候，是谁像童话里的英雄一样出现在眼前，伸手将他拉出命运的流沙。又是谁在他加入游沙者后悉心教他武艺，带他做那些适合新人的护送、搜寻一类的任务。
后来等他长大些，足以混入团里那些雇佣兵的酒局旁听时，他才知道卡尔团长待团里的每个人都不薄，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受过团长的照顾，再加上他的的过人实力，以及会亲自严惩那些对妇女幼童出手的家伙的品格，即使是在刀尖舔血的雇佣兵们口中，卡尔的评价也是相当的高。
毕竟遇到这么一个讲究义气又强大的雇佣兵，在如今的库汗沙漠可比在绿洲的小水洼里找一颗夜明珠还要困难。
但在一个月之前，卡尔忽然像人间蒸一般消失了。起初大家只是觉得他又去哪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做任务去了，但一周、两周、一月两月悄然过去，佣兵团里对他生死的讨论也愈频繁，大家都猜测着，团长因为他的好心肠卷入了王酋间的冲突。乐观派觉得他是被哪家公主看上抓做驸马软禁了起来，悲观派则觉得他是为了那些平民公然忤逆王酋，早就被枭示众了。
但由于一直没有信件送达，这些讨论也就不了了之了。原本亚弥尔几乎也不对团长能平安无事这件事保留有什么希望了，但就是酒馆里这两个正大笑着聊天的雇佣兵激起了心底的那个火花。
亚弥尔转过身，快步走向那两个坐在调酒师身前的佣兵模样的男人。两人都身着盔甲，只有脑袋露在空气中，虽说是正痛饮着啤酒，在自己靠近时也都因为佣兵的本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都长着一张能把小朋友吓出眼泪的脸啊。
兴许是被维尔娜影响了，亚弥尔也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那两个雇佣兵看到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瞧不起的，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看不穿眼前这少年的实力时，便强行逼得自己收起了本来已经准备好的嘲弄与不屑，只是用余光留意着他一路也坐到离他们不远的高脚椅上，要了一杯侍酒师推荐的酒水。
亚弥尔沉默不语，只是小口小口地嘬着杯中貌似没什么酒味的酒水，又过了十几分钟，雇佣兵们好像是终于放下了对他的警惕，不再一直交替着用余光盯着自己。
“所谓雇佣兵，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所以大伙都挺神经质的。”
他又想起来团长对自己说这番话时耸耸肩无奈的模样。
“……两位，我刚刚听到你们提到卡尔，我想知道你们说的是‘游沙者’的领吗？”
亚弥尔放下酒杯，向着两人的方向滑过去几枚银币。
离自己较近的那个长着络腮胡的佣兵手一挥，桌面上的硬币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哎呀，你说的那家伙我们好像确实有些印象，但……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了啊~”
亚弥尔挑挑眉，对方的反应倒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右手从身后抽出自己的长剑放在桌上，左手掌心又落下一打银币。
“哦哦哦，想起来了！那家伙确实偶尔会说自己是‘游沙者’的团长，还有什么保护团员是团长的责任什么的屁话……不过自从一个多月前他说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请这里的每个人喝了次酒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家伙了。”
“也许是因为被那女人骗到身无分文，连酒钱都出不起，到哪个地方打黑工去了！哈哈哈哈哈——”
他身旁的雇佣兵大笑着抢过了话茬。
亚弥尔附和着笑了笑，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在他认识团长的这么多年里，倒确实是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人单独相处许久，和信奉着及时行乐的雇佣兵大众相比，卡尔几乎算得上是一个禁欲的苦行僧了，毕竟他平日里放松的手段只有偶尔自己小酌几杯。
这样的一个男人，会因为遇到某个“真命天女”就抛下他的佣兵团吗？对年少的亚弥尔来说，答案是不太可能。他坚信团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情况，或者有难言之隐，才一直躲着大家的。
见已经不能从已经喝的有些烂醉的佣兵们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亚弥尔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酒馆，留下酒杯中孤独的冰块在头顶灯架上镶嵌的光明石的照耀下的闪烁着。
其实亚弥尔的酒量也不怎么样。毕竟在团长的叮嘱下，佣兵团里的大伙虽然爱打趣他，但不会让他沾太多的酒，顶多在任务成功时分给他小小的一杯麦芽酒，也仅仅是开胃小菜的程度。
至于今天他饮尽的那杯特调酒，则是由数种烈酒混合而成的，在这附近有着“失身酒”美名的“黎明之死”。之所以被称作失身酒，是因为它虽然入口时没有酒味，但半杯下肚后高度的酒精就会麻痹人的神经系统。
“幸运”的亚弥尔在十几分钟前让调酒师挑选的正是这杯臭名昭著的烈酒，因此回驿站的路刚走了没到一半，他便觉得有些头晕。起初，亚弥尔还觉得这是自己身体因为困倦而出的信号，直到他现自己走着走着就会莫名其妙偏离原本的路线，抬头想辨认方向时眼中的路标也会莫名地浮现重影时，亚弥尔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喝醉了。
等到他凭借着意志力支撑着自己走到酒馆时，已经到了断片的边缘了。
亚弥尔只记得迎接自己的是一团带有熟悉香气的温暖，随后理智便彻底沉入了黑暗中。